《平凡的世界》对我的影响

来源:中国煤矿文联 作者:李兆庆 时间:2015年05月11日 字体: 浏览次数:

流年似水,路遥已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我由一个初中少年变成一个年届而立的青年。敲击着上面的文字时,我依然清晰地记起临近初中毕业时那个麦收的下午。

浩荡的溜河风掠过忙碌着夏收的黄河中下游平原,被时间煎熬的面黄肌瘦的麦子早已收割完毕,残留在田间拃把长的麦茬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收割后的麦子拉到场院里晾晒着,等晒干晒透后做最后的碾压工作。麦收的季节,加上太阳炙烤着麦子和麦田里忙碌着劳动的人群。趁晒麦子的空当,十五岁的我,仰躺在麦秸垛遮挡阴影的架子车的车帮上,埋头苦读一部墨绿色封面的长篇小说。

这部墨绿色封面的书的名字叫《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那时我才知道,陕北有一位名叫路遥的作家,却不知道他此刻的生命即将陨落的他正躺在西京医院里接受命运作最后的裁决。

埋头看书的时候,有个比我小一辈分名叫云的女孩子从我仰躺的麦秸垛旁走过,她招呼我一声,就朝附近的场院里走去,估计是去邻家借用缺手的农具。她也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当时我还没读路遥的《人生》,不知道她和美丽的巧珍的命运同出一辙。她和巧珍一样在家排行老二,没进过一天的学校门,斗大字的不识一筐。善良美丽的她和同村的男孩私奔过,但命运最终并没把他们安排在一起,最后屈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孩过日子。写这篇短文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起她,在黄河中下游平原,那个像一朵野花一样兀自绽放的女孩子。

三卷本的《平凡的世界》是我初中的同学党安凤购买后,送给我阅读的(尽管我读后爱不释手想占为己有,但处于对他的感激和对图书的尊重,读完后,我又通过他村的同学党安勤完璧归赵)。说来奇怪,勾引起我对此书阅读兴趣的是《河南日报》副刊发表的一篇《<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艺术性的比较》(时过境迁,文章的具体名字记不清了)的一篇评论文章,我浏览后,就立马勾引起想读读这部全景式地表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的强烈愿望。

事后,我把想法告诉了因家境贫寒而辍学在家的同学党安凤,说罢我就忘了,在文化一片贫瘠的台前县城里欲找这样一部书,无疑于大海捞针。但这是一种神示,还是我与路遥之间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没曾想,一周后,带着“重托”的党安凤跑遍台前县城的大小书店,真为我购买了一套三卷本的《平凡的世界》。书是一个个体书店的存货,厚厚的三大本,墨绿色的封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面有点旧,尤其是第一卷,由于频繁翻阅的缘故,前面缺少了将近三十多页,以至于我花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读完。

那一周的时间,我几乎没干别的,除了吃饭睡觉,我整个的身心都沉浸在路遥刻画的艺术世界中,那被人遗忘的农村生活,那扑面而来的泥土和野花的气息,那种朴实和真诚,彻彻底底地将我的心灵给震撼了。合上书时,酷热难耐的麦收时节还远远没有结束,路遥笔下凄美的爱情和黄土地上生活的一群劳动者的身影,在我年幼的脑海里生生不息地演绎着。这是一部真正的苦难之作、心灵之作和生命之作。实实在在的生活,普普通通的日子,平平凡凡的小人物却有着不平凡的灵魂,面对生活里真实的苦难,永远高昂着不屈的头颅,这就是人性里最光辉灿烂的部分,也是这本书的意义之所在。

等我如饥似渴地读完第一遍后,尽管分不清孙氏兄弟孙少安孙少平谁是兄谁是弟,但小说带给我的震撼至今难以忘怀,一次又一次倾读之时热泪盈眶。但封面上路遥带着眼镜,深邃的目光穿越时空,似乎要洞察世间所有的欢乐和苦痛。那一刻,我的心简直被深深地震撼了,目光再也难以从书页上移开。哇呀,我惊叹到,小说中还有一番如此美好的天地,那一刻,一粒文学的种子在一个黄河孩子的心里开始萌动,再生根萌芽,直至枝繁叶茂。

之后,我突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仿佛经历了一次精神的炼狱和灵魂的洗礼,真正懂得了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我开始振作起来,以一种关怀的眼光看待身边每一位普通的人。我渴望成为孙少平那样的青年,血脉里流动着不安分的血液,叛逆父辈延续了几十年的劳作方式,试图在社会的最底层打拼,流汗、流泪甚至流血,尽管活得很清贫,但永远追求高贵的人格。

又过了一年,我自己购买了一套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路遥文集上下册(陈泽顺编辑),我这才把孙氏兄弟俩彻底分清的同时,也算读完了路遥收集在文集中的全部作品;才知道,路遥不仅写作长篇小说,还创作了几部中篇小说,和几篇短篇小说;再到我开始研究路遥的生平资料的时候,我恍然大悟,路遥原先是靠诗歌走向文坛的(只是在编撰自己文集时,并没有把诗歌列入其内)。

而今,已至而立之年的我,对路遥作品依然如痴如醉的感觉还新鲜如昨。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远离亲人和故乡北漂的日子里,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面对着天南海北的人物,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职业,遭遇过很多的挫折和打击。当失意来袭时,我都会翻开《平凡的世界》,读着那种带着生命激情的文字,回味着自己早已远走的青春岁月,所有的失意和不顺都会统统在它面前化为乌有,它简直是我个人的《圣经》,化作我继续前进的动力,风风雨雨伴我前行。

初中毕业后,考入台前一中的第二年,记得和王凤雷同学在台前县城逛光明书店时,看到摆放在书店门口的一本书《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里》时,作者是航宇,心头不由得一震。路遥到底怎么了?依稀在读他作品时看过他的简历啊,人到中年,生命如日中天,按理说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啊?记得凤雷买下了这本书,我借来后一口气读完,当读到路遥躺在西安三兆公墓的追悼仪式上,他心爱的女儿路远手持着给他准备好的生日卡片,撕心裂肺地呼喊道“爸爸,你不是好好的吗?你快回来,你再看看我。不嘛,你们别拉走他,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他,他是我爸爸呀”时,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离开教室,独自一人在校园后面偌大的操场上,掩面而泣。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当路遥走完他不满四十三岁的一生。路遥停止了他的脚步和冥思,但他的作品带着他的体温和血性一直伴随我走在路上,直至我与它们邂逅。

我知道此生此世,再也无缘和路遥相遇,只能通过他的文本感受他对陕北那块黄土地的赤诚和那份对人生尽情讴歌的歌喉。这也成了我今生永久的恨,永久的失落。我每逢走进书店,都要翻一翻路遥的作品,在洋溢着书香的氛围里和他重逢,有时在一旁观察一双双稚嫩或苍老的手去抚摸它,直至把它带出书店。

陕北高原有一种习俗叫“献牲”,每到年节,人们就把猪、羊、新鲜水果等当做祭品献给山神土地。而对于路遥来说,他是把自己当做祭品献给缪斯。在他短暂却命运多舛的一生中,他不对“平凡”就范,拼尽心血,竭力要在笔锋下决出“人生”。撇开一切评判,他至少用自己显得笨拙的生命,为“作家”这个早已不再神圣的职业增添了一份尊严,在中国文学版图上留下一个孤独的殉道者的背影。然而正如大哲学家苏格拉底所说:“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而你们去活。究竟哪一个更好,唯有神知道。”

为了那份不能忘却的怀念,我把这个呕心沥血完成的路遥小传作为“献牲”献给为文学鞠躬尽瘁的路遥。这种想法由来已久,可追溯到我读完《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里》这本书之后,我一直想为路遥写点什么,这里面仅仅浸透了对先生文学精神的敬佩和仰慕,也不是我的夜郎自大或蚍蜉撼树,里面没有丝毫的功利性。

今天,我觉得是时候了,该写些东西来怀念作家路遥。

然而,我被选中了,是被冥冥之中上帝的手指点中的。

我知道,有资格为路遥树碑立传的人太多了,在路遥土生土长的陕北黄土高原--能产生英雄和诗史的地方,舞文弄墨的文曲星一抓就一大把。

屈指算来,他朝夕相伴的同事,他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可爱而坚强的女儿,随便拉出一个来,都可以把路遥的传记写的比我好百倍千倍。至少他们都身临其境地和路遥先生一起短暂地生活过,和路遥一起工作过和交谈过。而我作为一个和路遥生前没有谋过面的敬仰者,凭着骨子里对路遥的崇敬和敬佩之情,才滋生出给路遥作传的想法,也是凭着路遥的作品、缅怀他的典籍和采访他身边的亲朋好友,才逐渐理清路遥的生活脉络和思想归属。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为路遥先生树碑立传,也不失为一种真正缅怀的方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因而不会因为某些卑鄙的险恶用心而试图改变自己的初衷。当然,中间的进行中也不乏遇到挖苦者,进而泼凉水者比比皆是,但我没有生活在别人的思想,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标继续前进。

我重新把路遥的作品通读了三遍,大概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另外,在孔夫子旧书网和当当网上,订购了大量有关路遥作品的资料,还通过西安的朋友购买了很多路遥的研究资料,阅读了不下两遍,此过程花费了我近乎半年的时间。又断断续续采访了路遥生前的亲朋好友,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这样,我从书刊、影视、朋友的回忆中挖掘出来的有关路遥的点点滴滴、细枝末叶,由此才在我的脑海间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路遥的影像交汇在一起,就像一实一虚的两条交流在一起重新奔涌向前,从而组成了本书里路遥与命运与自己做抗争的故事。于是,一个从陕北黄土高原一路跋涉而来的路遥的身影渐渐在我的视野里逐渐变得清晰异常。

此后就是下笔,修改,再修改,再再修改。这就是这本书的大致形成过程。

沈从文先生在《沈从文自传》里写到:“现在还有许多人生活在那个城里,我却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其实,这话完全可以套用在路遥身上,他后十五年的人生(他二十八岁时,王卫国变成了路遥,才创作出一批优秀的作品),活在他对前二十八年故乡的印象里,并且把这种印象延伸到后十五年的实际生活里。

倘若说,路遥的作品是交给他的文学导师柳青和秦兆阳的一份答卷,那么,我完成的这本小册子就是交给路遥的另一份答卷。经过十多年的沉淀和思索,我终于可以把心中的悲悼崇敬交汇成这段文字的溪流了。尽管里面可能存在这样和那样的瑕疵和不足,但我付出了劳动,对自己的心灵,对长眠黄土下的路遥来说,多少是一个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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