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井
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既是恩赐也是历练,增加着人生的阅历,挑战着自身的缺憾。
2009年,我从峰峰集团一家企业下岗了,由于妻子早在2003年就下了岗,我的家于是成为了零就业家庭,想着家中十几岁的残障儿子、还有刚出生的女儿,我内心充满了歉疚。虽经努力找到一份临时性工作,但几百元的月收入根本无法养家糊口,望着日趋窘困的家庭现状,我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熟睡的妻子孩子发呆。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峰峰集团要解决零就业家庭就业问题,符合条件者将被安置到集团公司所属矿井工作。我听了兴奋不已,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听了却没那么兴奋,她说你从小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儿,煤矿这种重体力、危险大的岗位你吃得消吗?我听了陷入沉思,但转念一想,既然一家四口全靠我了,还有啥可顾虑的。
经过报名、体检,我终于踏上了煤矿工作之旅,2010年11月被分配到孙庄采矿公司掘进区工作。报到后,我们一行几十人首先经过了半个多月的井下安全技能培训,培训课上,根据技术员对井下工作的讲述,我脑海中不停地想象着井下究竟是什么模样,真像人传说的那样危险、恐怖吗?……半个月的日子眨眼就到了,我们一行几十人经过考试,通过了井下工种的理论考试,接下来,就是为期3个月的见习期,我就要下井亲身体验井下工作环境了。
我的第一个班是夜班。整个上午我都在精心准备,我按照老师讲授的下井不可穿化纤衣服,到劳保用品店购买了棉制内衣,还有穿靴子用的脚套、挂矿灯和自救器用的腰带。一切准备停当后,下一步我就按照老师讲的“下井前吃好睡好精神好”做准备了。中午,我吃了一顿妻子为我做的丰盛午饭,然后就上床开始睡觉。可不知怎的,可能是太紧张了,越是想长长地睡上一觉就越是睡不塌实,感觉即将上战场似的梦多易醒,就这样断断续续的睡到快天黑,妻子唤我起来,给我做了一碗荷包蛋挂面,我匆匆吃完后,就带上我准备好的东西上路了。
晚上8点30分,我赶到井口点名处,喊完到后,区领导首先让我们新工人与老工人一对一地结为师徒对子、签师徒合同,并且在班前会上向老工人反复强调一定要把我们这些新工人带好、不能出差错。和我签合同的是位叫柳永兵的师傅,他表情冷淡,签完字冷冷地对我说了句“换好衣服井口等我”就走了。
我来到井口澡堂,开始有条不紊地换衣服,将棉制内衣,以及一身崭新的工装、靴子、安全帽穿戴整齐,还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崭新的毛巾,之后,就随着入井的工人们到灯房窗口领取矿灯和自救器。不料,我精心准备一上午的东西还是出了差错,买的皮带太宽,根本无法穿过矿灯和自救器的皮带槽,情急之下我拼命往里塞,结果矿灯是穿过去了,可把皮带穿得变了形自救器也依然穿不进去,失望的我不知所措。“过来,快点。”一个声音骤然在我耳边响起,猛抬头,伫立在我面前的,是师傅那高大的身躯,他让我先把皮带在腰上扣好,叫我别动,然后飞快地拿过一根绳子,把我的自救器牢牢地捆在了我的皮带上,我感激地望了望师傅,师傅说,不早了,就要入井了。我尾随着师傅随着入井的人流走到乘罐笼处,刚喘口气,突然又发现我的那双新帆布手套不见了,一回想,哦,对了,刚才领矿灯和自救器时,我随手把手套放在了窗台上,于是我招呼也顾不上给师傅打一声就撒腿向灯房跑,跑到发灯窗口,已空无一人了,远远看去,在我领灯的2号窗口确实还放着一副手套,谢天谢地,还在,但我近前一看又傻眼了,那分明是一副旧手套,根本不是我的新手套,可能是拿走我手套的煤哥们,不忍心我没手套戴,把自己的旧手套留了下来,事以至此,顾不得许多了,我戴上手套就往罐笼处跑,跑到井口,大家都已整装待发了,惟独我一人狼狈万状地满场飞,惹得老工人们都笑了起来,我也感觉自己是如此滑稽。师傅说,好了,从现在起,你跟紧我,要和我寸步不离。
登上罐笼后,在罐笼没有开动时,我向罐笼里的煤哥们望了一眼,发现他们像看外星人似的围着我看,一个说:“看这身崭新的工装。”一个说:“看他脖子上围的那块新毛巾,还粉红色的。”还有一个说:“趁着一身新,我觉得他应该去井下拍个电视片什么的。”我冲大伙笑笑,没有回答。罐笼在呼呼地下降着,载着我对矿井的种种神秘感,不一会就到达井底。迈出罐笼,我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井下人行巷道精美的瓷砖、一尘不染的地面,在雪亮的灯管照耀下,灯火通明,加上墙壁上的安全理念、安全格言、企业文化理念等等,让我大开眼界,还有喇叭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和音乐,让我一下子把对井下的恐惧驱散得干干净净。走到猴车房,见工人们排着队有序地坐上猴车向下滑去,轮到我时,举着猴车椅却不知怎么往钢丝绳上挂,还是师傅从我手中接过猴车椅,“啪”的一下就挂在了钢丝绳上,然后一把抓过我,让我赶快坐上,笨手笨脚的我折腾了两三回才坐稳,顿时我感觉像腾云驾雾似的,有种风景区坐缆车的感觉。
经过差不多一刻钟近千米的滑行,来到了井下掘进巷道,只见这里没有了照明装置,成为了矿灯的世界,漆黑中一盏盏矿灯像游龙似的。我用头上的矿灯向巷道深处照去,到处是一个接一个的U钢棚子,近处远处数不清的光束在地层深处摇曳交织,我也是这其中的一束。听着掘进头上隆隆的打钻声和传来的沉闷的放炮声,那巨大的冲击波似乎能把我掀倒似的。师傅把我领到一个躲避峒室中,让我把随身携带的装着班中餐和水瓶的挎包挂起来,然后向我交代,我今天和他一起推罐就行了,负责把装满砟块的重罐推出来,再把外边的空罐推进去。由于掘进头在一处坡下,都是先由绞车司机把掘进头上装满砟石的重罐开上来,摘下罐橛和满罐绳后,再把它推出去。推罐时,师傅交待我,只能在罐后推,万不可到罐的两边推,我刚把两手扣在罐沿上,师傅啪的一下把我的手打开,说:“谁让你扶这里的,万一罐上的砟块滚落就把你的手砸了,我赶忙按师傅的吩咐把手向下移了移,在推罐的过程中,师傅始终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还叮嘱我注意脚下,还要当心身后。就这样,我同师傅他们一道推出了数个重罐,又把外面的空罐推回去由绞车司机把它开到掘进头。推罐过程中,每当我使出吃奶力气用力向前推时,大家伙总是不忍心,他们说你没有干过井下工作,刚开始不要干太猛了,当心拉伤肌肉,当心下班后腿疼,当心这个、当心那个……作为大家的保护对象,我感觉周身暖融融的。休息吃班中餐时,我同师傅们围坐一起边吃边聊,他们之间甚至还开些下流玩笑,我感觉他们说话粗,可心却一点不粗。井下工作是漫长的,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会我就和这帮煤哥们相处得其乐融融,当他们被通知去抬工字钢、道轨、管道时,都是让我原地休息,还叮嘱我别打瞌睡,千万别乱走动,等他们回来,我牢记着他们的叮嘱,他们走后,就剩我一个人安静地休息时,静静地注视着井下那一排排规整的U钢,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这些煤哥们多像这一排排的U钢棚架,稳重、刚毅、有力,像矿山的骨架,支撑着矿山的灵与肉,回想着刚才他们对我一遍遍的关爱,不一会,我的眼睛湿润了。
下班时间到了,在升井途中,我更是受到了师傅们的格外关爱,人流中,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是一个单位的、不是一个单位的,人人都会亲切地唤我“新工人”,“新工人”成为了我的又一个名字,过风门时,耳边响起“新工人,注意别让风门挤着你。”走在电缆旁边时,耳边响起“新工人,别靠墙走,当心电缆钩挂坏你的衣服。”还有许多的不认识的工人向我打趣:“新工人,你师傅对你怎么样?”罐笼里,更多的人问我:“新工人,第一天上班还好吗?”总之,到处是关爱的声音、到处是令我感激的话语,到处是让我感受矿山情的浓浓氛围。
在我同师傅他们迈出罐笼时,我又意外地发现我的挎包落在了井下,顿时我大惊失色,那可是发给新工人的新挎包,里面还有保温水壶等物品。想到这里,我又故伎重演,撒腿就想往回跑,“别动!”我被师傅拽住了,“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这一手,给你,下回可不要丢三落四了。”望着失而复得的新挎包,听着大伙的笑声,我却流泪了,想着我第一次下井的经历,想着煤哥们保护神似的对我关心爱护,眼泪越流越多,居然到了堵也堵不住的地步,怕被大家看见,我赶快取下脖子上被工友们取笑过的那条粉色毛巾,这回它派上用场了。来到澡堂,我同大家舒舒服服地洗完热水澡,换好了衣服。就在我们迈出澡堂大门时,泪光中我迎面撞见了晨光中那轮正冲我微笑的红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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