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鸣回到平庄
荆永鸣每一次回到平庄,都是文友们记忆中的一段快乐时光。
当天下午,或是第二天、第三天……上午,总是能接到那种电话,通知你,什么时间、去什么地方:
“永鸣回来了,大家在一起坐坐……你就直接去吧!”
于是,又一番“兰陵美酒…琥珀光…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样的电话,并不是谁随便就能打得上的,有时候想打的人多,就得提前申请,排队。
这一回,也是这样,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熟悉的;那个地方也常去,北环往东,以酒菜有蒙古族特色著称。
一路哼着小调(自己不知道,别人听到了),一路小跑。进店边跟永鸣握手边脱去外套,依照指点或惯例坐下。人们不论是这个级、那个级,还是在位者、退休人员,大家都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认同——文友。
说着话(有人抽起了烟),喝着奶茶,等菜,也等人。
总是这样:早来的总是早来,迟到的总是迟到。
永鸣身旁,空着两个座位,新来的人看一眼,就嬉笑着离开,满桌仅有的两位女士来了,她们几乎是已经别无选择,在大伙的说笑中,故意先去坐别的座位,然后再假装不情愿地挨着永鸣坐下。
这是一种没用怎么设计就自然形成的戏谑:名作家和美女作家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像山寨版,其实就跟文坛上常见到的那些情形一样;只是接下来她们没再怎么表演,比如献花、请求签名,或者来个越来越有名的“熊抱”什么的。
“老兄老弟老妹们,”召集人身子坐直些,清了清嗓子,造了个句:“这不嘛——永鸣回来了,今晚咱们在这,跟永鸣一起,喝喝酒,说说话。”
这便是主旨的宣示了(有时连如此简单的话也不必说),人们都端起杯来,白的,啤的(有个家伙手里是一杯奶茶),都倒得沸流带淌。
召集人说声干,都仰起了脖儿,白的下去一大口,啤的见了底,然后有人说了声“取菜昂”,大伙都笑了,纷纷伸出筷子“刀”菜。
“取菜”有个典故,是些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饭时说的话,礼貌而拘束;现在,这些人谁还拘束呀,年龄相仿佛的,已在一起厮混三十多年,谁不知道谁肚子里有几根蛔虫,以及平生做过的糗事、美事、感人的事,平日里情同手足,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肝胆都扔在一处。
自召集人始,人们开始轮番提议敬酒了,理由层出不穷,都滚烫滚烫的,而话题,一个接一个,就像球场上的篮球,整场就没有片刻时间落到地上。
永鸣每一次回来,酒宴不管是谁召集,这些形式和内容就会重复一遍,那曼妙的氛围,飞扬的思绪,点一点就能燃烧的情谊,也是跟往次一样。
回望数千年,文友之间洗尘送别,饮宴唱和,留下多少名篇佳话,王粲墓地上嘹亮的驴鸣,桃花潭水边的踏歌声,仿佛一直飘荡到今天。
说到时间——人人都有的那笔财富,不免又引起一声声叹息,它像鸟一样飞走了,像水一样流走了,指缝间留下的是什么?
提起一件大家共同经历的往事,屈指一算,不是十年,就是二十年了。
一次次笔会、饮酒、游历……如今想起的只有快乐、情谊、诗意。忘不了那一年,去奈曼游舍力虎湖,游了东湖游西湖……听说如今湖已干涸,可那些水草,还在大家的记忆里生长,鲜嫩如初。
座中有位老兄,酒一喝多就往床下掉,那回在奈曼,一夜他掉下床四回,最后那回摔醒了,去上厕所,回来找不着屋,就去看人家打扑克,到天亮才在别人空出来的床上睡去……现在,他搔着短短的白发嘿嘿嘿笑,任凭大伙怎么鼓噪,就是不发一言;忽然他一捋袖子叫道:“谁划拳,谁划拳!”
……话题在京城的一家小酒馆里逡巡不前,邓钰在用他那双粗糙的小手,飞快地擀着面皮,国钧笨拙地托着它,弄上些馅,捏,饺子总算成形了,因为外边有位顾客正在等着吃呢,她哪里知道,两位厨师都是冒牌的。
可惜邓钰并不在场,永鸣拿出手机,朗诵最近自己写给邓钰的诗:
夜深风高不觉寒,把酒聚首忆当年。
京城光阴催人老,中原美女气如兰。
你言我语话不尽,可叹良宵偏苦短。
曲终酒醒人散去,明年何处报平安?
收到永鸣诗后,邓钰有和诗,依永鸣诗原韵,诗心那叫健朗:
连日沉阴入岁寒,圣诞过后近新年。
煤城旧梦人未老,文坛挚友胜金兰。
幸有短聚偿夙愿,更无俗情惹忧烦。
电讯快捷胜纸笔,与君千里祝平安!
平庄本是个不大的地方,这一晚,酒宴料也不下百桌;而文友相聚,怀多年旧事,吟诵酬唱诗句,恐怕只此一席。
平庄——北京,路程不近,少说有五百里,但友情没有距离。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有高山流水、剑魄琴心。
在互道珍重声中散去的人们,消失在夜色中,迅速跟城市融为一体,再聚首,也容易,文学总会把大家邀约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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