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厅堂庙台到数字云端 中国戏剧走向繁荣之路
百年来,中国戏剧艺术发展经历了唱戏时期、演戏时期,进入演艺时期——从传统的镜框式剧场舞台演出模式中走出来,走进了大剧院、小剧场、沉浸式空间等多样态的表演空间。如今,当人们还在研究演艺时期的各种现象时,演播时期又迎面而来。文艺工作者应把自己放在这四个阶段的历史进程中,思考“今天,我们的创作、我们的趣味在哪个阶段?”“当下与未来,我们如何做好中国戏剧的守正创新?”
昆曲《国风》剧照。资料图片
1.唱戏时期至演戏时期,戏剧表演得到重视
20世纪之前,受生产力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中国戏曲处在唱戏时期。厅堂、庭院、街头、田野、集市、庙台以及戏园子等,都是戏曲演出的表演空间。这个时期戏曲的艺术魅力主要表现在演员的声腔上,每个演员的音色、音高、声线都有其独特性,传递着演唱者自身的生命特质。因而,名家荟萃,流派纷呈。
到20世纪初,随着欧洲镜框式舞台样式引入中国,上海出现了第一座有别于戏园子等演出场所的剧场——上海新舞台。在这个新剧场里演戏有个特殊规定,台下一片漆黑,不能再卖东西,不能牵着孩子跑来跑去,也不能在角落里敲梆子卖红糖粥,更不能将热毛巾飞来飞去……镜框式舞台使表演区和观众区截然分开,观众在黑暗中窥见故事的全过程。演戏也由从前庙台、厅堂、园林等开放空间变成统一的封闭式剧场。演出空间标准化,为戏曲的跨地域演出清除了障碍,从而促进了戏曲的流行与交流,提高了舞台艺术的整体水平。
镜框式舞台出现时,梅兰芳已经开始登台演戏。一次排演一场对手戏,对戏的演员演唱时,梅兰芳还是按照梨园行的职业道德规范把脸背向观众,以免抢戏。这出戏的导演齐如山告诉他,戏里双方在交流,把脸转过去代表不听,不符合生活常理。所以,要求梅兰芳转过身看着对方。梅兰芳先生的“转身”代表着中国戏曲开始了比以往更注重表演和与观众沟通的道路,表演艺术得到进一步的规范重视,中国戏曲从唱戏时期走入演戏时期。
镜框式舞台对表演艺术提出了严格要求,形成了一套全新的演剧观念。这一演剧空间和形式垄断了包括各地方戏在内的绝大多数戏曲演出,使中国戏曲从乡村走进城市,从广场走进剧场,从戏台走上舞台,提高了中国表演艺术的规范化水准和戏曲作为一门综合性艺术的整体发展水平。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资料图片
2.打破镜框式舞台,表现空间更加多元
随着社会的发展,镜框式的演剧空间和方式对戏曲发展的负面影响开始显现,其规范化的水准和综合的艺术水平造成了表演艺术与剧种风格的同质化。
清末民初以来,表演艺术一直把以梅兰芳等大家为代表的京剧表演作为最高规范;而舞台艺术的最高标准则是以曹禺、郭沫若、老舍、夏衍等为编剧,在舞台灯光、服饰、美术等方面注重写实的话剧。所以,百年舞台艺术,包括各地方戏曲在内,在进入城市后,都以京剧和话剧为最高目标,使自己剧种的特色有所消减。
镜框式剧场还在一定程度上局限了新时代戏剧艺术的发展。以我为北方昆曲剧院创作的昆曲《国风》为例,该剧在传统镜框式舞台剧场试演时,主创和演员都觉得舞台与作品的美学风格不合拍,有违和感。而在新建的天桥剧场演出时,才觉挥洒自如。这是因为大剧院作为一种新型演艺场所,其写意空间与现代化背景能更加充分地表现戏曲艺术写意性、虚拟性的美学特征,将观众带入古典质朴的意境中。
20世纪80年代,小剧场戏剧在中国出现;进入21世纪后,张艺谋等当代艺术家推出自然风景区实景演出;近年来,沉浸式的戏剧演出越来越受到广大青年观众的欢迎……凡此种种都在提醒我们,表演艺术空间正在向多元化方向转化。
镜框式舞台剧场的标准模式与密闭空间,或许仍是今天和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戏剧活动的主体剧场,但它一定不再是唯一可以选择的观演场所。
大剧院、小剧场、厅堂、园林,甚至自然山水……这些演出空间的新样态逐渐成为一种新常态,带动表演艺术呈现出百花齐放的丰盈景象。
舞剧《朱鹮》剧照。资料图片
3.不同门类融会贯通,表达方式得以延展
随着多媒体及数字化技术的发展,中国戏剧于21世纪初进入演艺时期。这不仅表现在表演场所的变更,或者表演空间的放大,而且在于戏剧理念的现代性表达,不同艺术门类的跨界融合以及表演传统的“回归”。
戏剧理念的现代性表达,或者说现代性理念的戏剧表达,是戏剧艺术始终坚守的核心理念。它由现代理念、表演形式和演艺空间共同构成,如果忽视了任何一方,都无法完成传统戏剧的现代转型。
不同艺术门类的跨界融合,成为演艺时期舞台艺术的一个重要指征。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现代多维舞台空间中,利用数字高科技手段,将富有人性内涵和人文价值的革命历史故事诠释得感人肺腑。作品采用的舞蹈形式不再局限于某个舞种,而是根据剧情表达、人物情感的需要,选择了包括古典舞、芭蕾舞、现代舞、街舞、国标舞等在内的不同舞种,甚至还吸收了电影、电视、网剧的表现手法。这些元素被巧妙地融入舞剧中,使剧作成为一个全新的、和谐完整的艺术作品,成为适应新审美需求的剧场艺术。
所谓表演传统的“回归”,除了戏剧表演艺术回归到唱戏时期多样化、多样态的表演空间,更是指戏曲声腔回到唱戏时期,回到演员自身单纯而真实的音质和音色。我也有意识地践行“以回归为驱动力”的艺术理念。在我改编创作的元杂剧《汉宫秋》中,我致力于恢复元杂剧时代勾栏瓦肆的戏剧空间,营造近距离的观赏环境,这是现代戏曲的一种表达形态,看似回归古典,恰恰走进了现代。在昆曲《国风》中,我提出了“再古典化”的概念。全剧均采用北曲,力图让这个黄河以北唯一的昆曲剧院北方昆曲剧院的声腔回归到北杂剧的源头。
4.技术赋能,云端演播成就戏剧破圈
当代年轻人是从电脑时代成长起来的,他们对空间的理解已有别于传统,他们欣赏表演艺术的渠道也更加多元,再加上当代观众审美需求的不断增长,戏剧创作必须思考如何变换表演形式和传播方式以争取更多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线上直播演出中,单场观众达618万人,比其几年来剧场演出总观众数的十倍还多。直播后不仅没有出现之前担心的票房受损情况,反而带火了线下票务。戏剧的全媒体演播时期已然到来。传统剧场不再是唯一的演艺空间,线上直播、云端演出已然风生水起。
但是,线下演出转为线上播出,并非简单的媒介转换,二者在内容呈现、传播方式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最近,国家话剧院推出的“CNT现场”展示了数字技术赋能的全新观剧体验。通过数字化多讯道机位实时拍摄和切换,再辅以稳定、低延时的传输技术与内容加载,实现高度现场性、沉浸式的视听体验。未来,也许还将开发出数字虚拟剧场,观众体验可能比坐在现实剧场里更好。
戏曲在小屏端的流行传播也让人惊喜。京剧民谣歌手李政宽的新京剧民谣单曲获得千万网络点击率;上海戏剧学院“416女团”用京剧戏腔演唱古风歌曲火遍全网;歌手胡夏与越剧演员裘丹莉跨界演唱的越腔《知否知否》网络播放量破亿……这些年轻人运用戏曲创造的视听奇迹让我们看到:也许一个戏曲的新民谣时代即将到来。
在网络时代、数字时代进行文艺创作,中国戏剧人拥有巨大的资源宝库。乘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繁荣发展的东风,借助戏曲这个自古以来就华丽辉煌的舞台,中国戏剧一定能在新时代创作出代表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新标准的佳作。
(本文来自剧作家罗怀臻系列讲座,由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研究员王露霞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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