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是诗意的联想——访雕塑家滕文金
——访雕塑家滕文金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赵志伟 时间:2019-01-13 【字体:

1937年出生的滕文金今年81岁,“腿上没力,手也发抖,创作是搞不了了,其他都好”,初识深圳莲花山的青铜塑像《邓小平》的作者滕文金,尽管其行走不便,头脑却非常清晰,一聊就是近一个半小时,其间除了抽烟,偶尔喝几口茶水外,忆往事、谈作品,他始终兴致盎然。从第一次来深圳至今,将近40年,滕文金可谓是深圳发展建设的重要见证人和参与者。尤其是他的雕塑作品《邓小平》,几乎无人不晓。然而,相比较而言,滕文金本人低调得鲜为人知。谈起雕塑《邓小平》,滕文金说他创作的第一稿局限于邓小平“南巡”,虽是时代的记录,但总感觉还不够,后来就做了行走的邓小平塑像。在20世纪有这样一位伟人,带领中国走向了改革开放,“我相信千年以后,他还在走”。

青铜塑像《邓小平》在深圳莲花山上立了起来

1992年,邓小平南方视察,深圳立起他的画像。由于画像是用铁皮油漆做的,油漆的收缩系数比铁皮大,太阳一晒,铁皮就一片片往下掉,每半年就要更换一次。当时分管文化的深圳市副市长李容根为此发愁不已,想找个解决办法不用每半年画一次。“那太容易了,做个雕塑,2000年不变。”当1994年下半年的一天,滕文金去找他时,脱口而出的话,让深圳市委、市政府把为邓小平塑像的事情列入重要议程。不久,重任落在时任深圳雕塑院院长的滕文金肩上。

当时,已经有别的《邓小平》塑像做出来捐献给国家有关部门,但滕文金觉得这件作品表现的是邓小平90岁时的站立形象,而他1956年在首钢当工人时,曾亲眼见到过邓小平,“邓小平和焦化车间、炼焦车间的工人穿着工作服一块照相,他站在旁边,没有感觉太矮。”而且,“我又想起一张照片:1963年,邓小平从莫斯科回来,总理去机场接他,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很高大的。”就这样,滕文金根据他记忆中邓小平的身材和其上世纪80年代的神态相结合,设计创作出邓小平雕塑像小样。“我做了个20多厘米高的小样,拍下来给他的家人看,他们觉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定了下来。”接着,滕文金和白澜生、刘林、杨金环4位雕塑家集中到北京进行制作。“单单制作就花了3年多,又搁置了3年多,前后共7年。”滕文金回忆说,直到2000年11月14日,恰逢深圳经济特区建立20周年,青铜塑像《邓小平》才在深圳莲花山上立了起来。

揭幕当天,滕文金在家中通过电视屏幕收看实况,心情淡然。“从我的角度来说,《邓小平》仅仅是我这几百件作品其中之一,我每件作品都有故事,也都是有想法的,然后尽量把我对社会的感受表现出来。”滕文金认为,对于一个雕塑家来说,最重要的是要靠作品说话,“我时常觉得,国家培养了我,而我也做了应该做的事”。

“大鹏就这样叫起来的,我是亲历者,也是倡议者”

“我1979年就出名了,那一年,我带着117件木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木雕展,许多刊物都刊登过我的作品。”那时,深圳刚改革开放,滕文金还在广州做雕塑工作,他的木雕系列作品一经展出便深受国内名家的好评。“你来深圳做雕塑吧,有任务做。”滕文金回忆说,那时广东省正在给中央打报告,准备成立特区,在广东省委任职的黄施民请他给深圳做个城徽。

滕文金到达深圳后,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到处水塘浅洼,像个沼泽地,后来才听说他来之前深圳突降暴雨,“整个深圳都被水淹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看到的水塘是暴雨造成的。”眼见床铺潮湿,原本“招待”他的招待所工作人员也都忙着“抢险”,滕文金就跑到附近的宾馆去住,没想到条件更加糟糕,厕所里的东西溢到走廊,臭气熏天,只好又折回招待所,“谁知一躺下,床板上的潮气隔着凉席往上翻,好像睡在冲浪的滑板上。我无法入睡,起身与服务员聊天。服务员说你昨天来才好玩,所有茶具、家具全浮在水上,根本不用自己搬。”

“做城徽,说的很清楚,可住了半个月也不知道做什么,看了《宝安县志》也没用。我查了《辞海》才搞清楚,‘圳’是小水沟的意思,深圳就是小水沟,怎么做雕塑?”滕文金住到深圳原宝安县的招待所后,无聊时就与黄施民下象棋。“有一天晚上,去了他那里,突然秘书进来,说大鹏公社大鹏大队一个报告申请经费,要维修大鹏所(大鹏所城,即大鹏古城,现位于深圳市东部龙岗区大鹏镇鹏城村),我说那就做大鹏。”滕文金回忆说,“大鹏就这样叫起来的,1982年、1983年最厉害的时候,什么都叫大鹏,大鹏公司、大鹏商店、大鹏旅店、大鹏奖等,我不仅是亲历者,也是倡议者。”

几经商量后,“三年时间,做了十几稿,最后选出三个稿,请广东省专家来审稿,结果他们说深圳如果到处修高楼大厦了,大鹏往哪飞,做开荒牛还可以继续革命。”结果,滕文金口中的大鹏城徽终究没有做成,深圳“鹏城”的别称却越叫越响亮。

雕塑归属城市规划,是深圳为国家贡献的一个点子

虽然作为深圳城徽的“大鹏”雕塑没能立起来,但滕文金的另外两件作品《抚爱》和《大象家族》却至今矗立在深圳。特别是《抚爱》,作为深圳的第一件城市雕塑,刻画的是一只大长颈鹿照顾小长颈鹿的场景,意蕴是“关爱第二代”,上世纪70年代末被放置在深圳工人文化宫前的广场,现安放在宝安公园内。“我们搞经济特区不就是为了第二代么?”黄施民曾对其创意不住地赞叹。

1984年,滕文金正式从广州转到深圳工作,先成立了深圳市建艺公司,运营3年,完成1件作品——深圳图书馆前的《上下五千年》木雕。“我是全国第一个做出《上下五千年》雕塑的,后来有很多人模仿。”在《上下五千年》里,滕文金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字演化表达他对中华文明的思考。

20世纪80年代后,滕文金先从事专业雕塑,后当深圳市城市雕塑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深圳雕塑院院长。到他接手深圳雕塑院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深圳雕塑院成立时,归属城市规划,事实上,新中国成立后,全国各地的雕塑院都归属文化局管。”滕文金说,“我觉得深圳这座新城市不能再走老路了,雕塑是为城市服务的,且与城市规划牵涉众多,若不了解地下管道、消防通道、电缆通道的布局,雕塑就立不起来。”

就这样,深圳雕塑院自1991年成立以来,接受深圳市政府、深圳市规划与国土资源局的委托,组织创作了《孺子牛》《邓小平》《深圳人的一天》等城市雕塑作品百余件,不仅塑造了深圳积极创新、勇于开拓的城市形象,不少作品成为了中国城市雕塑中的标志性作品。“这也算一个贡献,也是深圳真正‘改革开放’为国家贡献的一个点子。”滕文金不无自豪地说。

“我的雕塑,是要给人丰富的联想”

滕文金出生于烽火岁月正起的山东农村,13岁到北京学铸工,后在首钢当工人。1956年邓小平的到访解决了工人们的实际问题,滕文金一边当工人,一边依靠半年的速成扫盲班抓紧时间学文化。“那时候就感觉文化新鲜极了,强烈的新鲜感,太好了。一本书拿起来知道写什么了,一看《水浒传》,原来家里老人讲的故事,什么李逵、武松都是书上的。”凭着强烈的求知欲,滕文金不仅学到了文化知识,还有缘结识了一位油画家教他学画。

1958年,滕文金顺利考进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以“勤能补拙”的韧劲,更加刻苦读书。“我每天早晨4点钟起床,所以同学们从来看不到我起床和睡觉的时间,虽然一个宿舍6个人,但他们见不到我,他们都睡着了我夜里12点多才回宿舍,我一直在教室温习功课。”滕文金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时强调说,“这我要说一句,《邓小平》塑像的人物表情是诗意的联想,也是我在艺术审美上的一种追求。上学时碰到了在中国画系学习的范曾,当时我因为补课特别忙,到大学三年级时就神经衰弱了,干脆24小时睡不着觉,他说你都干嘛了?为什么?我说就是学东西记不住了。他说净学些没用的,你听我的,跟我学。我说跟你学什么?他说每天早晨4点钟起来背诗,背唐诗宋词。这样,我背了七八百首,感觉有了文化底蕴,尤其是觉得理解诗词主要是靠人的联想。我的雕塑,也是要给人丰富的联想。”

大学毕业后的滕文金赴广东工作,“文革”期间取消了人体模特,“我们做雕塑的,没有人给我们做模特,是名符其实的闭门造车,你心有不甘,又没有办法”,于是滕文金跑去动物园观察动物,“1972年的一天,我本来是带着家里小孩去看动物的,狮子、老虎等,但是我突然发现,动物全是裸体,我觉得发现了新大陆,太高兴了,我就马上跟动物园联系,我说我到你这体验生活可以吗?”得到首肯后,滕文金一住几个月,便开始了他的动物系列木雕创作,至今有500余件。

“我真正的成绩不仅在《邓小平》塑像,还在木雕上。到70岁,拿不动锤、拿不动刀,手打哆嗦,我才开始改为画画。10年画了100多张,100多个鸟。我画鸟,其实不是在画,是在雕刻鸟,一张纸一个鸟,我当雕刻来雕它。”如今的滕文金,心心念念的是他的木雕和“鸟”雕系列。

滕文金 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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